十五，月上中天。

即便如此，我倆還是雙雙換上了夜行衣出發了。

張霜白日裏算出了個絕佳的入口供我們出入顏家，起初我還不信，及至見了，不得不信。

看著那小人般高的小洞，我覺得我臉部的肌肉維持不了我臉上上一刻掛著的笑，“你不要告訴我，你要我鉆狗洞進去，鉆狗洞出來？”

張霜皺眉，看著那洞半晌，“這個，我也不清楚那卦象竟然是這麽個意思，上面只說從這裏出入就可無虞，我原以為是個偏門，想不到竟然是個狗洞！”說完他又問我，“雖是狗洞，但如果用它可以安全，現在是鉆還是不鉆？”

“鉆鉆鉆！”我沒好氣地說道，你都已經將生死說在前面了，我怎可不鉆？

月色下一切靜悄悄，有著的也只是夏日的蛙鳴之聲。

我先進來了，張霜跟著也進來了。

“你說，接下來往哪個方向走？”

張霜指了指左手邊的小路。

顏家晚上還是有人守著的，接連避過了好幾個下人之後，我們終於到了顏家小姐的住所。

這是一處小院，與顏家別處的精致豪華想比，這裏略顯蕭條單薄了些，但勝在情趣足夠。

葡萄架，秋千，各種的野花家草，林林總總占據了院子的大半，角落裏那小房子，應該就是顏家小姐的閨房了。

我向張霜使了個眼色，後者很快明白，慢慢地向那小屋子逼近。

走到一半，本是一片黑暗的房間忽地亮了，瑩瑩燭火在窗戶紙上映出個綽約的女人的影子。

她靜靜地站了會兒，然後坐下，似乎是在倒茶，想必是夜半醒來，渴了。

就在我們想著這小姐這一杯茶水要喝多久的時候，有聲音從室內傳來：

“夏夜寒露重，客人不嫌棄就進來說話吧！”

萬萬想不到，這小姐還是個會武功的！

我倆既已經被發現了，自然不會再隱藏，幹脆果斷地“登堂入室”。

開了門，只見穿著一身寢衣的顏家小姐正對著一盤棋琢磨著，見了我二人，大大方方地招呼，“隨意坐吧！！”

她如此地不在意，倒是令我二人懷疑起來。正猶疑的時候，女子忽地從棋盤中擡眼看我們，“那個洞是我今兒下午挖的，原想著挖的更大一點的，卻沒有料到你們來的這樣快。”說完這句話，女子扔了手裏的棋子，站起身來，慢慢地走到我倆的面前。

她隔得這樣近，甚至連吐氣時候的氣息我都感覺得到。

“你們，一個傀儡，一個不是人，前日開始就盯著我不放，為何？”女子目光如炬，透著精明。

我幹咳了一聲，推了推張霜。

“找你做生意。”

我的天！聽到這大實話我忍不住回過頭去看張霜，他卻是一臉的平靜，四平八穩地繼續說道，“你一定有得不到的東西，可我們，卻有方法幫你得到。”

這話對，一半對，我趕緊補充，“這東西不包括榮華富貴聲名顯赫權勢滔天。”

女人輕輕笑了一聲，“錢財權勢威名這些你們都給不了，還可以給我什麽？難不成，你們是騙子？”

“我們自然不是騙子！”我反駁，“俗世凡塵的身外之物我們是給不了你，可你心裏心心念念的，我們一定可以給你！”

“那，是什麽呢？”一聲呢喃，帶著迷惘，“連我自己都不曉得自己要什麽，你怎麽知道我要什麽？”

她看著我，“同他一樣，你應該也懂得占蔔，那你告訴我，我想要什麽？”

那是一雙如何的眼睛啊！眼睛裏含著一汪幽泉，泉水之上是漫天的星辰，一閃一閃，可那星辰很快隕滅，泉水成為一潭死水，不再清澈，不再充滿活力。

我陷在那一雙眼睛裏出不去，周遭是一片黑暗。

過了會兒，有輕柔的聲音問我，“你迷路了麽？”

我看不見他，即便循著那聲音跑過去也抓不住他。她對我說，“這裏不適合你，閉上眼睛，快些離開！”

閉上眼睛就能離開麽？即使不信，身體卻很聽話。

再睜眼的時候，我仍舊是我，站在顏家女兒的面前。

我問她，“你眼睛裏面的女人是誰？”

一旁的張霜聽得莫名，“你在說什麽？”

那女子的神色卻是變了，帶著驚慌無措，“你看見什麽呢？”緊接著我只覺得肩頭一痛。

她抓著我的肩膀，很是激動，“說，你看到什麽了！究竟看到什麽了？”

我搖頭，“一片黑暗，只是有個女人對我說叫我快些離開。”我如實地回答，卻換來女子猖狂的大笑。

她將我仍在一邊，癡癡地笑著，最後竟倒在了地上，唯一不變的是那笑聲，詭異而蒼涼。

“她到如今，還沒有死麽？還沒有死心麽？呵，不死心也好，那就叫她生生熬著，同我一樣生生熬著。”說完這些，她擡頭看我們，“至於你們，也同我們一樣熬著罷！”

我倆被這幾句話弄得莫名，還沒搞清楚是個什麽情況的時候，忽見地上的眼裏閃過一抹精光，還沒琢磨出個味兒來，只見那女人忽地一把拉開自己的寢衣，手裏不知何時多了把刀子，就這麽生生地刺向自己的胸口。

霎時間，血流不止。伴隨著這一切的，是一聲女子的淒厲叫喊聲，“來人啊，救命啊！”

這一叫，我倆本該去牢裏反省的，但事實並非如此。

慕緒聲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眼前，合著那個少年，一前一後，前者將喊話的敲暈，後者則是帶著我們，額，鉆著狗洞離開。

慕緒聲在前，張霜在後，我在中，逃跑得匆忙，直到跑出顏府一裏開外，我才註意到兩個問題：

第一，我們這樣跑了，那顏家小姐還有少年會不會有事？

第二，慕緒聲你幹嘛一直牽著我的手。

慕緒聲直接用行動回答了我第二個問題，放了手，道了句歉，風輕雲淡，“情勢所逼，還望姑娘見諒。”

其實我是不想原諒的，不過轉念想一想的確是形勢所逼，也就釋懷了。

“至於琮離，你不必擔心，將傷勢處理得保持那女人等到人發現就可以，這點對他來說很簡單，一會兒就會沿著我做的標記過來的。”

慕緒聲說的話我聽進去了，這個時候對於他我是感激的，只可惜張霜與他一個如火一個如水，不相容得厲害。

這點，從張霜那只手不斷下降的溫度之中可見一斑。

“今次慕，公子算是幫了我倆一個大忙，大恩不多言謝，他日有機會再向公子解釋，”說著我指了指張霜，“您看的見，我，夫君此刻又有些不舒服了，我先將他帶回去好生休息一番。”

便是這樣匆匆忙忙地離開了。

“其實，你可以直接喚我梓旭的。”隱約之間，似乎有人在我身後這樣說。

這是張霜第三次見慕緒聲，這是他睡下之後的第三日。

傀儡有肉無血，有心無意，心血都是冷的，就像他們的身體一樣，冰冷得就像死人。算起來，是半個死人，比之死人唯一的一點不同是他們可以動彈。

張霜是我親自生殺喚醒的第三個傀儡，相比前兩位，他算得上是比較成功的一個。到現在為止都未發現什麽禁忌忌諱的，不怕光，也不害怕喝水，更不會怕人。

唯一一點是，對慕緒聲忌憚得很，而這個忌憚的，似乎跟我們很有緣分。

上一次險些就成功了，若不是那個叫什麽琮離的，說不定我可以找到那什麽符咒燒掉了。想了想，難不成要我再做一次梁上君子？

這麽個想法一從腦子裏出來，我再也想不出反駁的理由。眼下我需要張霜，就像我當初需要成洛一樣。

聽說顏家小姐陷入沈睡，一直未醒，可難保哪天就醒過來了找我與張霜算賬，那時候我還要指望張霜帶著我逃命。

那麽偷出慕緒聲的符咒是肯定地，接下來該琢磨的是戰術，再偷一次怕是不行，難保經歷上次之後夜晚的警備不會提高。與其提心吊膽地擔心被發現，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去找他。

光明正大地找，還得偷東西。想一想，再沒有比灌醉人更好的法子了。

帶著兩壇酒樓裏最醉人的女兒紅，我站在了天字號的房門前。

琮離見了我不過疑惑了一會兒，說了聲“明姑娘稍微等一會兒！”就進了門，而後又出來，與我道，“大人喊您進去。”

我呵呵了兩聲，從懷裏掏出一包蜜餞遞給琮離，“這個給你，無聊地時候可以吃著玩玩。”

那是一包蜜餞，裏面是我覺得比較好吃的梅子幹。至於為何要送琮離這個，我想大概是可憐他吧，這麽小的年紀，竟還這般深沈。

帶著酒進了門，便是見我要見的正主正坐在窗邊的對著一局棋局發呆。見了我，慕緒聲笑了，對我招手，“你來看看，這一局棋該如何下。”

今日我是要誘哄慕緒聲喝下這兩壇酒的，自然地要殷勤一些，趕忙上去看那一局棋。

那是一局死棋，白子無一退路可走，黑子無一活路可逃。

我將自己的看法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，剛說完，只聽得一聲落子的聲音。

慕緒聲看著那從手上滑落的黑子一眼，又看了眼我，道，“我原以為，是有轉機的。”

他說的這句話奇怪，我無論如何也接不下去，只好呵呵笑了兩聲，揚了揚手裏的兩壇酒，將話題轉了個個兒，“今日來此處是要答謝，前幾日慕公子救命之恩，還有道歉，數月前安寧鎮不告而別之錯，以及慶賀，慕公子與我夫妻有緣，再一次得以相見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有沒有人願意猜一猜棋局到底如何呀(* ￣3)(ε￣ *)我一個人下棋好寂寞~~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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